没想到历史的车轮这么快就轧到自己头上了。
两年多前，stable diffusion 刚出的时候，我们还在笑看 AI 取代底层画师，没想到转眼之间，就轮到我们搞研究的了。
其实在 GPT4 出来的时候，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。GPT4 在各科考试中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人，也已经能看说明书算税。那时我写了一个想法 AI 科研不再是梦，认为 AI 做科研不再存在本质困难。这一判断是基于这样一个观察：现代科研很多只是既有知识的组合应用，是复杂一点的做题，如果 AI 已经开始能做题，那离能做科研也就不远了。
这一次的 Deep Research 其实并没有使我吃惊，因为搞一个这种 Agent 其实非常自然: 把数据库给大模型接上，把计算和画图工具让大模型用上，让大模型自己去搞研究，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新技术。
真正让我感到焦虑是 GPT o1 发布的时候，以及 Deepseek R1 的发布。前者意味着 AI 已经跨越推理能力的门槛，AI 科研再无障碍，后者意味着 AI 已经跨越成本的临界点，其大规模应用已成为可能。
现在 Deep Research 成本还是有点高，等用 Deepseek R1 （或其他成本低的推理模型）也搞一个这种 Agent, （并且当下一代推理模型推理准确度再上升一些时），当前学术手工作坊的生产模式就要到头了，学术的工业化生产将会开启，这将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重要部分，并加速推进走向技术奇点。
这将带来科学技术的爆发，却也将带来科研人的噩梦。
正如第一次工业革命后，手工业者们不得不进入血汗工厂连轴转，今天的科研的手工业者也将不得不进入工业化学术生产的流水线。AI 看起来似乎使人成为老板，让 AI 帮自己干活，其实是在使人成为 AI 的操作工——因为真正进行学术生产的是 AI, 人只是在辅助。
不要说 AI 没什么创造力，扪心自问一下，自己做的东西到底需要多少创造力？绝大多数现在的研究都是排列组合，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创造力，而 AI 的知识比任何人都广博，你组合不了的，它能组合，超过许多科研人是分分钟的事。到时候，你应该担心的是 AI 做的东西你看不懂，于是你连最后一点价值也没有了。
到时候绝大多数科研人将变成 AI 操作工，主要工作内容是引导 AI 思考的方向，检查 AI 给出的结果，向 AI 反馈建议。如果说 AI 操作工和工厂流水线操作工有什么不同的话，那就是，AI 操作工是非常异质化的，其等级跨度也极大（从最初级的到高级的，取决于你能看懂 AI 做的东西到什么水平），而流水线工人非常同质。
由于还掌握着 AI 成果验证和转化的不可替代性，比起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流水线工人，科研操作工的地位可能不会很低。但到时候工作强度可能要强到爆炸。因为那时整个科研最大的瓶颈就是人的效率，AI 做事比人快 1000 倍， 99.9% 的时间都是在等人，人的效率能提升几倍，整体科研效率就能提升多少。所以到时候所有的压力都会集中到人的身上，逼着你赶紧处理 AI 给出的东西。
这还没考虑竞争。如果还是保持现在竞争性的学术体制，那学术界简直要卷成地狱。你今天少加了一会班，明天起来就看到别人已经在你以先做出了同样的东西——毕竟有了 AI, 原来一个月才完成的工作，现在可能只需要几天。你稍一懈怠，成果就都被别人抢发了。而且领域、路径、能力的差距，在被 AI 放大之后，最后成果可能差出一个数量级，一点线性的差别可能造成结果非线性的差距，这简直要把学术界变成比币圈还刺激的赌场，你重要的地方错一步，可能就万劫不复了（不过其实去业界搞转化可能更好）。如果不进行制度变革，到时候学术界将可怕得难以想象。
在 AI 时代，真·学术工厂有了可能，这里的学术工厂就是字面意思。由 AI 构建和控制的整个工作流将决定每个岗位的级别和职责，没有什么不可替代，没有什么意外，没有什么需要人特别的智慧，一切照着 AI 的指挥走就没有问题。这样的学术工厂生产效率将碾压独立的手工劳动者和小作坊，因为独立劳动者不可能一个人精通多个工序。有了 AI, 有效率的大规模有组织科研成了可能，在其中，个人的创造力不再重要。那时，大规模学术工厂可能会成为学术生产的一大模式。
不过到时候个人和小作坊仍然有存在的可能。这是因为现在的 AI 原创力并不强，个人仍然可能凭借高度原创的研究超越 AI，而且由于有 AI 的加持，做起来会更有效率。所以将来可能会形成学术工厂与原创小组互补的科研格局，以不同方式推进科学的发展。
在 AI 时代，学术出版和学术评价机制需要变革。首先，由于学术生产力的激增，基于人类的同行评审体系必将瘫痪，引入 AI 审稿势在必行，这里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是结果可靠性的判定（这依赖 AI 技术的进一步发展）。进一步设想，如果 AI 评审已经可靠到一定程度，那么学术评价体系或许也可以借此重建，现行评价体制主要看期刊发表，凭人类经验评价，引入 AI 评价后或许能更好地评价一个工作的创新指数，减少人类评价的主观性。如果这可行，当前的学术期刊就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。到时的工作都开源发表，其评价不需要期刊，凭借 AI 即可，这也省去了期刊昂贵的版面费和订阅费，从而实现学术界的彻底开源。
现在，在 Deepseek R1 和 Deep Research 发布的时候，我们正站在整个学术界乃至人类文明的重要转折点上。学界的未来乃至文明的未来是如何，不仅取决于技术的进展，也将取决于我们对技术的使用方式和制度的选择。人类不仅需要 Deepseek R1 和 Deep Research 作为智能时代的蒸汽机和学术纺织机，更需要智能时代的《资本论》和马克思，唯如此，才能确保技术革新真正服务于人类文明的解放与进步，而非沦为异化人性的新牢笼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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